寒風料峭的時節， 她又回到了朝歌城。

白雪覆蓋城墻，殷商王都熱鬧繁華，茶攤上常常有人聊起聞太師出征大捷， 稱讚不已；

又聊起西岐申公豹，據說他早在半年前，就不辭而別了。

王宮中， 她見到了蘇妲己。

蘇美人已經封妃了， 身著綾羅綢緞，戴著滿頭珠翠，剛剛拜謝了大王、王後。

塗瑤瑤等她回到宮室，才現出身形。

“你還想修煉嗎？”

蘇妃猶豫了一下。

她問：“修煉成仙要多少年？”

塗瑤瑤道：“因人而異， 也許， 要很多年。”

畢竟， 蘇妲己沒有良師教導。

蘇妃沒有說話，伸手撫平了華服上的皺痕。

塗瑤瑤道：“我走了。”

蘇妃沒有挽留。

宮外又下起了雪，讓青山白頭， 楊柳長須。塗瑤瑤到了城外的宋家莊上， 見到了呂尚夫妻。

馬夫人已經生了孩子， 茅草屋裏燃起了柴火，將屋裏燒得暖烘烘的。

呂尚熱情地邀請塗瑤瑤進來， 看過孩子後， 將她拉到一個角落， 擰著眉低聲道：“我聽說玉虛宮出了事……”

“你聽說了哪些？”

他嘆著氣道：“就是不多， 才問你。先前聽說申公豹師弟去了西岐，沒多久就走了， 說是天象異變， 玉虛宮有難。我連忙借土遁回了一趟昆侖， 然而宮中無人，這、這都去哪裏了？”

盡管呂尚不能認同玉虛宮諸多理念。但一日為師、終身為父這個道理，他還是明白的。

在他擔憂的目光註視下，塗瑤瑤抿了抿唇。

她道：“你的……你的老師回紫霄宮了，諸位金仙，投奔了西方教。”

“西方教？”呂尚狐疑道：“那是什麽？為何要投奔？我從未聽說過。”

“一個剃光頭、吃素食的教派。”塗瑤瑤言簡意賅道。

呂尚怒道：“他們這是背叛師門！”

塗瑤瑤道：“因為……他們和離宮開戰，被削去頂上三花，修為全無。”

他越發覺得奇怪，只是這會，響亮的嬰兒啼聲響起，呂尚只得匆匆走過去，去換洗尿布，輕聲安慰嬰兒。

塗瑤瑤靜靜地看著，其實，她並不想告訴呂尚真相。

就算他要為他的師尊報仇，但是……

就讓他繼續過自己的人生吧，不再牽涉到仙道的是是非非之中。

她踏出茅草屋，風雪模糊了視線，茫茫天地，塗瑤瑤一時不知該往哪裏走。

被大雪封住的密林中，冥冥之中，不知是誰在呼喊她的名字。

“塗瑤瑤。”

她驚詫地回眸，兜帽落下，銀色長發散落，似與天地融為一體。她毛茸茸的狐耳動了一動，聽清了密林裏的呼喚聲。

“是誰？”

她的身側，一棵老松樹的樹皮忽然開始扭動，變幻出五官。樹皮上的眼睛睜開，望向她：“我是木靈。”

木靈？

塗瑤瑤沒有聽說過這個名字。

木靈道：“我是巽木之精，名為木靈，是陸壓的故友。”

她聽到這個名字，眼眶還是微微濕潤，道：“哦，你好。你怎麽知道我？”

“我與陸壓，皆生於這個混沌之前，他比我還早幾個混沌。”木靈柔然一笑，道：“近百年來，我見了他三次，每次他都提起你。”

塗瑤瑤含淚道：“可他已經、已經……”

他已經不在了。

最後幾個字如鯁在喉，她說不出。

“瑤瑤，他還會回來的。”

她倏忽擡起頭，晶瑩的淚水還在眼眶裏打轉：“他會嗎？我問過很多人，他們都說，他既然生自離火，但是，世間已無離火。”

離火是卦中之火，但是在這個紀元裏，離火已經成了虛火，只存在於意象之中。

木靈道：“你身上是不是還有一柄劍？”

“是，”塗瑤瑤將離火鋼芯劍取出，她驚訝地望著上面燃燒的火焰，那種熟悉的感覺，又回來了。

她驚喜地抱住劍，眼淚落了下來，喃喃道：“是他！”

可她很快又擔憂地問木靈：“請問，要怎樣才能讓他覆活呢？”

木靈溫柔地註視著這柄劍，她是木，不能輕易觸碰，但是可以感應到離火的溫暖氣息。

她道：“我給你一物，你用其生火。然後將劍懸於其上，過了千年，也許是萬年，他會回來的。”

松枝下彎，將一塊小小的木頭，送到了塗瑤瑤的手中。

“這是什麽？”她問。

“這是木芯，是整個洪荒，最古老的木頭之芯。”木靈道：“等木芯燃燒殆盡，你還要尋找新的木頭，來滋養火焰。”

塗瑤瑤道：“木芯？”

她隱隱覺得，這是個極其貴重的東西。

“無妨，你拿去便是。”木靈淡淡笑道：“木能再生，陸壓曾經對我有恩，所以，我也在償還他的恩情。”

“好，謝謝你。”她鄭重行了個大禮。

木靈道：“你走吧。”

塗瑤瑤抱著木芯離開，在她的身後，木靈凝視著她的背影，漸漸消失於風雪之中。

洪荒最古老的木頭，當然是她自己。

木生火，只有她能救陸壓。

早在這個混沌之前，陸壓就救過她一命。

在鋼鐵紀元，在木靈快被科技家屠殺殆盡時，陸壓救了她，讓她有了一線生機。

但是她是木，他是火，她不能靠近他，會被毀滅。

那麽塗瑤瑤呢？

她的前世是鑠，是機械人產生的微弱神識，是金。火本克金，但是火也可以融化金的心，化作潺潺溪流，滋潤心田。

木靈看著他在感情旋渦裏來回掙紮。最後，她願意拉他一把，成全他們。

老松樹上的五官漸漸變淡。很快，白雪地上，只剩下一棵幹枯的老樹。

塗瑤瑤回到了離宮。

離宮裏最不缺的就是機械設備，她將離火鋼芯劍懸於半空中，然後用木芯，觸碰了一下劍刃。

劍刃上的離火落到木芯上，很快燃起熊熊大火，連燒數日，都沒有熄滅。

歲月悠悠，她便待在了西昆侖，一邊專心修煉，一邊守候著離火鋼芯劍。

期間蘇元來過。

他沒有勸她，也沒有表白心意，只是靜靜地望著她：“瑤瑤，你決定做的事情，我都會支持你。”

“謝謝你。”塗瑤瑤垂下眼：“很抱歉，我……”

“沒有什麽好抱歉的。”蘇元斷然道：“如果是我的前世心月狐，我想，我也會支持你的所有決定。妹妹，老師決定率弟子們歸隱海外，你要來嗎？”

塗瑤瑤道：“我還想在這裏再待一段時日。你放心，之後我會去找你們的。”

“好，你多多保重。”蘇元深深地看了她一眼，轉身離開。

他踏出離宮，又情不自禁地回首望了望。雖然說得輕松，但是終究沒法那麽輕松放下。

但是道法自然，感情也是如此。

奮力爭取過，如果得不到，便是無緣。

他很喜歡塗瑤瑤，但是仔細回想相處的點點滴滴，她只是將自己當做心月狐、當做哥哥，當做朋友。

他呼了一口氣，轉過身去。

希望塗瑤瑤，早日達成所願。

時光一晃，轉瞬間，便是二十一世紀。

艷陽天下，塗瑤瑤走出漫展，周圍還有人不斷地給她拍照，路人時不時發出驚嘆。

“哇，小姐姐尾巴和耳朵看起來好真實，這是用了什麽材質？”

“小姐姐真好看，請問CN是什麽呢，可以集郵嗎？”

……

然而她接到一個重要來電，無暇理會眾人，只能先走到一個角落了，收起了妖身。

仿生人大花打來視頻電話：“小狐貍！老火不見了！”

老火就是陸壓，鑒於他這三千年來，都是一團火的狀態，所以，所有人都叫他老火。

塗瑤瑤讓手機懸浮於半空中，自己伸手紮馬尾，道：“有人來嗎？”

大花道：“沒有哦，離宮這一帶是有名的雪原三角洲，是不會有人，或者異類靠近的。”

她鎮定道：“沒事，我看老火這些年已經有了點神識，他活了那麽久，應該不會莽撞行事。我明天還有一天的課，周末回去。”

離宮燃燒的是陸壓前世的精魄，塗瑤瑤知道。哪怕有一日他醒來，或許只有鋼鐵紀元的記憶了。

所以近百年來，她都不曾到他的面前。

在最近一個世紀，她也做了很多事情，比如驅除國外血族，打擊南洋巫術，等等。

她的第三世已經消失了，但是塗瑤瑤仍想再讀一次大學。所以現在是一名大二學生，今日無課，出來看漫展。

翌日清晨。

塗瑤瑤抱著書，與室友們一起，閑聊著走進了教室。

才找好位置坐下，前面的同學就扭過頭，神秘兮兮道：“瑤瑤，你知道嗎，有人在表白墻上貼你的COS，要找你。”

室友也伸頭瞅了一眼：“你這耳朵尾巴不錯啊，租的嗎？沒見你帶回宿舍。”

塗瑤瑤笑道：“自己長出來的。”

周圍同學都咯咯笑，誰也沒有當真。離上課還有十分鐘，大家都在玩手機、閑聊，或者是喝豆漿、吃包子。

忽然間，前排的同學安靜下來。

她還以為是老師提早到了，匆匆翻開書，擡起頭，卻呆住了。

教室門口，站著一個白衣黑褲的男生，他身材瘦削，俊美絕倫，五官如刀刻般分明，一雙金眸更是像是夜空中的星辰，澄亮耀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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